在中国传统画论体系中，“三远法”是山水画评价的重要坐标。北宋郭熙提出的“高远、深远、平远”构建了山水画空间营造的基础框架。元代画家黄公望以独特的艺术视角，对“三远法”进行突破性变革，凭借精妙的线性语言和深厚的精神内涵，开创了别具一格的山水范式。
山水空间的革新：从传统“三远”到黄公望“新三远”
郭熙的“三远法”，是对北方山水雄浑地貌的生动诠释。“高远”突出垂直空间的崇高，“深远”强调纵深空间的穿透，“平远”营造横向空间的延展，体现北宋山水画追求的“可游可居”精神。黄公望则立足江南丘陵水乡的审美特质，对传统“三远法”大胆改造，引入“阔远”概念，形成“平远、阔远、高远”的新体系。
对比黄公望《九峰雪霁图》与郭熙《早春图》，我们能清晰地看到两幅画的空间结构差异。《早春图》借“深远”打造层层递进的纵深空间，皴染细腻、立体感强。《九峰雪霁图》则压缩深度空间，前景寒林用鹿角枝法勾勒，中景群峰呈几何化排列，远景雪山以没骨法渲染，更注重画面秩序的自洽与形式美。
在《富春山居图》中，黄公望对“阔远”的实践堪称典范。他以富春江为横向轴线，将画面分割为近景坡岸、中景江流、远景群峰，近远景以对角线呼应，构建隔岸观山的视觉结构。蜿蜒的江流引导观者视线呈S形运动，赋予画面时空连续性，展现出与传统“深远法”截然不同的空间秩序。这种转变反映出元代文人画从北宋的宏大叙事到平淡天真意境的审美转向，使“远”的意境成为文人超脱精神的象征。
线性语言的精妙运用：以线构形，以线传韵
线条是黄公望山水语法转型的关键。他突破传统，以线条为主要造型语言，构建了独特的线描体系。《九峰雪霁图》采用“空勾少皴”之法，大幅削弱皴染的塑造功能，用凝练的线条组织画面，形成“筋骨相连”的线性网络。其线条蕴含书法笔意，如《剡溪访戴图》中的山体轮廓用篆籀笔法，圆厚苍劲，树木线条灵动，刚柔并济。
黄公望的线描体系也是一种空间语法。《快雪时晴图》中，前景树丛线条竖立，有升腾之势，中景山石线条横向延展，显宁静氛围，远景雪山线条隐于淡墨、突出空间深远。各画面单元借笔势的起承转合达成内在统一。《九峰雪霁图》里，鹿角枝法的灵动线条与雪山骨架的圆厚曲线相互映衬，线条的粗细、曲直变化赋予画面丰富节奏韵律，达到形式统一。
艺术与思想的共振：道家精神的视觉呈现
黄公望跌宕的人生经历深刻影响其绘画思想。他早年仕途受挫，道家的“虚静守中”“返璞归真”思想，成为他艺术创作的哲学根基，从而形成“简而愈厚”的美学特征。
《富春山居图》中“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画面是道家“大制不割”思想的视觉体现。黄公望以简淡笔法将山体解构为几何单元，舍弃烦琐细节，营造“三远”并置的山水意境，尽显以少胜多的审美智慧。《九峰雪霁图》通过雪景留白与墨染的巧妙结合，将物理空间升华为“致虚极，守静笃”的精神状态，大面积留白既是雪景的写实，又是虚静境界的象征。
黄公望秉持“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理念，将对自然的观察体悟与内心感悟相融合。《富春山居图》用披麻皴和清润水墨展现富春江的温润，《九峰雪霁图》借立轴构图、独特笔触和苔点分布，塑造寒林雪涧的意境。《富春大岭图》通过松秀笔触、虚实变化和苔点运用，在简淡中透出苍茫。这些作品从形制、笔法到意境相互呼应，共同铸就了黄公望山水范式的深厚内涵。
黄公望的山水范式是对传统画论的创造性发展，其在山水空间建构、线性语言运用和精神内涵表达上的成就，为中国山水画的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至今仍散发着独特的艺术魅力。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